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：觸樂 （ID：chuappgame），作者：祝思齊
如初生牛犢一般、依然處在人生最熱切階段的氣質(zhì)。
花了近 1 小時通關(guān)《奇愈地下城》之后，我開始對背后的創(chuàng)作者感興趣?！镀嬗叵鲁恰返闹魅斯且晃蛔笫质軅那叭蝿κ俊耙辽?。她帶著新晉勇者、大大咧咧的女孩“布歐”前往地下城探險，一路可以選擇擊敗或者凈化種種受到腐壞影響的怪物。而在地下城最深處，她們遇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敵人，而這事關(guān)伊森與布歐的真實身份。
游戲的玩法也頗受好評，是一種新穎的解密式回合制戰(zhàn)斗。玩家的攻擊與防御取決于“手法”，也就是變換左右手分別持有的武器、盾牌或者其他道具，再結(jié)合攻擊順序來突破敵人的防御造成傷害。越到后期，需要靈活運用的手法就越多。
《奇愈地下城》的故事和關(guān)卡都不復雜，卻獲得了遠超期望的評價 —— 這個“期望”指的既是開發(fā)者的預期，也是玩家的預期：作為一款免費獨立游戲，它上線短短幾天，就在 Steam 上達到了“好評如潮”。它幾乎集合了當下所有討人喜歡的要素：萌系治愈的畫風、富有童趣且充滿溫情的故事、簡單但有新意的玩法。
最重要的是，整個游戲都彌漫著一股輕松而有活力的氛圍，讓我不禁好奇背后的制作組是否也擁有類似的氣質(zhì) —— 就是那種初生牛犢一般、依然處在人生最熱切階段的氣質(zhì)，仿佛制作一款游戲本身就是一次充滿樂趣的冒險。
為此，我們與游戲背后的兩位開發(fā)者聊了聊。他們分別是制作人兼關(guān)卡策劃像素，以及文案兼配樂小鷹。
熱血的“草臺班子”
《奇愈地下城》最初是一款 BOOOM JAM 作品，參與的是去年 5 月的游戲開發(fā)活動“BOOOM 暴造 Game Jam”。游戲的絕大部分都已經(jīng)在那時候完成，最近上線 Steam 的正式版只進行了一些微調(diào)。
游戲制作組共有 8 名成員。除了像素和小鷹之外，還有兩位程序 Log 和小實、兩位美術(shù)面包棍和 RR，以及兩位輔助成員 —— 布萊特處理一些包括資源整理在內(nèi)的雜務(wù)，桂禮制作了包括宣傳片、結(jié)局在內(nèi)的視頻。
比起一些在 BOOOM JAM 大群里“看對眼”之后組成的隊伍，他們的團隊是由好友一個接一個拉過來的：此前像素和小實都接觸過獨立游戲制作，或者參加過其他 Game Jam；小鷹則是由美術(shù)拉來的。他們不算是純新人隊伍，成員背景各異，只是因為一個相同的理由參與《奇愈地下城》的制作。
“我覺得我們是因為一種‘心魔’聚在一起的，”小鷹用了一個特殊的詞形容，“就是做游戲的心魔?！?/p>
小鷹和兩位美術(shù)之前就認識，平時活躍在游戲和同人圈子中。她對一些跑團劇本很是著迷：“從小接觸了一些很厲害、很好玩的游戲。就會想，要是我也能做出這么好的東西就好了?！?/p>
對于團隊的不同成員來說，“做出好東西”有著不一樣的意義。小鷹是學文學的，她總是心心念念著有朝一日寫出一個原創(chuàng)故事，讓玩家作為主體去投入其中，那會帶來獨屬于作者的成就感。像素平時的興趣主要在恐怖解密游戲上，有很多關(guān)于關(guān)卡表現(xiàn)方面的想法。為了嘗試把這些想法做出來，他前后接觸了一些簡單的引擎，也開始嘗試參與獨立游戲的制作。
所謂“心魔”，就是這種意義上的，屬于創(chuàng)作者的躍躍欲試的心態(tài)。但做游戲是件特別考驗綜合能力的事，雖然一直在人生的“待辦列表”中，小鷹其實并不知道該如何開始。為此她自己也去學了畫畫，后來又去接觸了作曲?！爱吘棺鲇螒蛞膊惶菀?，或者對我這樣不會編程的人來說確實很遙遠…… 我想，有朝一日有機會做（游戲）的話，盡量讓自己會的東西多一點?！?/p>
因此，當美術(shù)朋友找過來、對她說“要不要一起做游戲”時，小鷹感到了驚喜。第一次做游戲就能和熟悉的、彼此信任的人一起，彼此彌補了技能上的長板和短板，著實非常幸運。這次 BOOOM JAM 的經(jīng)歷也像是一次冒險：它既有特別“草臺班子”的部分，也有考慮縝密的部分，當然還有特別激動人心的部分，而且結(jié)果相當不錯。
比較“草臺班子”（或者說，比較“熱血”）的部分主要集中在工期上。整個 BOOOM JAM 的期限大約是 21 天。一開始，有過經(jīng)驗的程序小實把這 21 天中建議每天達成的工作進度做成表格發(fā)給了所有人。這一度讓團隊成員們非常樂觀：哪怕之前沒有完整做過游戲，但只要按照表格來，就一定能完成吧？
不用說，實際情況比想象中要混亂得多。方案的前期討論就花費了相當多的時間。BOOOM JAM 的主題是“RE”，每個人都圍繞這個詞給出了自己的想法。但討論了四五天之后，最終以可行性、能完工為標準，成員們定下了現(xiàn)在這個地下城冒險的方案?！耙驗槲姨貏e喜歡《迷宮飯》的地下城氛圍，就想做一個這樣的題材?！毕袼卣f。
方案定了之后，本該按照時間表執(zhí)行。但團隊里的人不僅天南海北，各自過著有時差的生活，還忙于平時的各種事務(wù) —— 小鷹大概有三五天的時間在考試，而兩位程序都在旅游，只有晚上才能處理代碼，過著高強度的雙重生活。
后期在人員上又出了岔子?！镀嬗叵鲁恰返呐錁吩居蓪Ｈ藫危驗闀r間有沖突，對方突然來不了了。另一個選項是使用免費音樂，但小鷹看了一眼團隊的豪華配音列表，覺得不能在音樂上掉價，就臨危受命，擼起袖子把配樂的工作也接了過來，一口氣寫了五六首背景音樂。
耽擱來耽擱去，在定好了方案、玩法、美術(shù)設(shè)計和敘事框架之后，實際制作的時間只剩下一周。而那一周，“我們字面意義上地燃起來了，”小鷹說，“因為兩個程序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倒霉事，都發(fā)了高燒?！痹陔x提交期限還有 5 天的時候，他們意識到不可能把原計劃的內(nèi)容做完，開始考慮把原定的 12 個關(guān)卡砍到 9 個。
在緊急趕工之下，倒數(shù)第 4 天，關(guān)卡之外的 AVG 框架終于搭建起來；倒數(shù)第 3 天，文案終于定稿，程序一句一句把文本放進 Unity；倒數(shù)第 2 天，背景音樂終于改完了。在團隊協(xié)作的線上會議中，人們靠著互相鼓勵熬過這段最艱難的時光。
每個人都數(shù)著小時過。除了維持吃飯睡覺的基本需求，都在埋頭干活。這件事甚至演化成了團隊里共享的一個“?！保盒→椖壳熬幼≡谌毡荆垢撬茉谏磉叓@取到的最簡單的料理，所以每次其他人問她在做什么，她都回答“我在吃豆腐”。
游戲的主界面音樂就是她一邊“吃豆腐”一邊寫出來的。當時已經(jīng)是提交期限最后一天的中午，大家打開游戲，突然覺得主界面音樂有點過于歡快，和陰暗的史萊姆地牢不太匹配。小鷹說“好，等著”，然后立刻打開作曲軟件開始寫?！霸谌魏螘r候，哪怕到了最后一天的中午，你都有可能發(fā)現(xiàn)你對這個游戲還有未盡的義務(wù)?！彼f，“當時我們甚至覺得，只要不睡覺就能解決的問題，就不是問題。”
最后的 Debug 是真正的“極限”。整個游戲是像拼圖一樣一塊一塊開發(fā)的，每個關(guān)卡、每個 AVG 的部分零散地存在著，最后才能拼在一起。在此期間團隊成員甚至沒有時間從頭到尾把自己的游戲玩一遍。結(jié)果出現(xiàn)了整個過程中最讓人冷汗直冒的 Bug：就在提交之前的幾個小時，他們發(fā)現(xiàn)，游戲竟然跑不起來。
當時，負責這部分代碼的程序 Log 剛好去睡覺了 —— 每個人都已經(jīng)不眠不休地工作了很長一段時間，沒有人想要阻止他。但殘酷的是，Bug 就是在這時被發(fā)現(xiàn)的。
“我們也沒法去叫醒他，只能等?！毙→椪f。那可能是整個制作過程中最漫長的等待。幸好，仿佛有心靈感應(yīng)一般，Log 睡了幾個小時后突然驚醒，爬起來修掉了這個 Bug，游戲得以順利運行。所有人如釋重負，終于趕在期限之前提交了作品。
做出“完整的游戲”
哪怕在工期，或者說“項目管理”上顯得非常松散和缺乏經(jīng)驗，這個團隊也有自己非常擅長的部分。從一開始，他們就對什么是好游戲、什么是好的配合有相當明確且一致的方向：敘事一定要和玩法緊密結(jié)合。
《奇愈地下城》治愈系的故事正是許多人喜歡它的原因，整體的世界觀設(shè)定簡潔而流暢。按照許多獨立開發(fā)團隊的習慣，人們往往會認為故事是最先確定的，但其實在暫時放下項目去考試之前，小鷹就項目計劃的每一套玩法方案都量身定制了一個故事，伊森和布歐的故事只是其中之一，是為“左右手變換武器”的玩法思路而作的。
“我覺得游戲這個載體的意義就在于，敘事一定要和玩法配合?！毙→椪f，“我感覺目前市面上有很多游戲，玩法跟故事是割裂的。有時候，我找不到某個故事必須選擇某個玩法的必要性?！?/p>
小鷹希望，《奇愈地下城》盡量不要給人以“敘事和玩法脫節(jié)”的印象，而是具有牽一發(fā)而動全身的整體效果。哪怕每一個單獨的環(huán)節(jié)看起來不是特別完備，但把所有要素結(jié)合起來，它應(yīng)當是自洽的。這也是一個小團隊在短時間內(nèi)能夠拿出來的、完成度最高的方案。
在故事誕生之前，由像素設(shè)計的玩法就已經(jīng)比較完備了?！拔也幌Ｍ耐娣ㄏ褚恍﹤鹘y(tǒng)的回合制 RPG 一樣。當然傳統(tǒng)回合制是非常好玩的，就是機制有時候會比較單一。”像素說，所以他一開始就定下了“換手”的玩法，要通過把不同的武器道具放在左右手去更改戰(zhàn)斗的方式 —— 為了逐漸豐富關(guān)卡，他設(shè)計了 2 個角色，一個角色有兩只手，另一個角色只有一只手；一只手的角色要在中途加入戰(zhàn)斗，臨近結(jié)束的時候，這個角色的另一只手一定要復原。
在玩法的基礎(chǔ)上，結(jié)合團隊提出的“Recover”主題，小鷹寫出了一只手受傷的伊森與布歐共同在地下城冒險的故事。“我覺得‘Recover’有治愈的意思，也有改寫的意思。我就圍繞著一個左手受傷、沒有辦法拿起手術(shù)刀的醫(yī)生形象，編寫了一個創(chuàng)傷和治愈之旅?！毙→椪f，“在提出了故事框架之后，美術(shù)方面的很多設(shè)計，包括小怪、道具等等，也都使用了醫(yī)學要素?！?/p>
第一次做游戲，收獲了這樣的結(jié)果，小鷹在這個過程中對游戲有了屬于自己的認知：一個人不必非常“全能”，團隊合作與成員之間的彼此信任才是最重要的。
“如果是我一個人，完全不懂程序，肯定是做不成一個游戲的。但進入到一個團隊中，碰到在各自的領(lǐng)域里非常厲害的人，就立刻覺得原本的夢想不那么遙不可及。”提起這件事，她仍然相當興奮，“整個過程中，我從程序、從美術(shù)那里聽到的最美的話語就是‘能做’‘能畫’。”
團隊成員非常信任彼此，不會去在別人的領(lǐng)域指手畫腳。小鷹會畫畫，但也不會用自己心目中的構(gòu)圖去限制美術(shù)的想法，而是會用火柴人的形式告訴她一個大概的概念，然后讓她自由發(fā)揮。像素作為關(guān)卡策劃，也信任文案小鷹在故事上提出的需求。
“其實最后那個布歐的關(guān)卡是后來加上的，原本第 9 關(guān)就是最后一關(guān)了?！钡→椨X得，伊森和布歐的冒險需要一個小高潮進行收束，不然整個游戲會顯得非常不完整。
她向像素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非常忐忑。當時的工期已經(jīng)非常緊張，所有人都在徹夜“爆肝”，甚至決定刪除一些關(guān)卡。當時，更有效率的選擇是直接用 AVG 框架去交代兩人故事的結(jié)局。
“只用文字圖片和用關(guān)卡敘事，效果一定是不一樣的。情緒上的體驗會有本質(zhì)區(qū)別?！毙→棃猿?，既然團隊都認同玩法是敘事的重要部分，就不能只用文字和畫面去表達結(jié)局，一定需要一個關(guān)卡讓玩家參與和體會兩位角色的情緒。
像素同意了，并且給出了最終關(guān)卡，也就是“黑化布歐”的謎題設(shè)計。伊森的左手也在這一關(guān)得到解放，讓解謎戰(zhàn)斗本身也成為了敘事的一部分。故事因此變得完滿了。
《奇愈地下城》在 Steam 上線的正式版，整體框架沒有太多改動，只是對文案和一些演出進行了打磨和優(yōu)化，并且更新了一些背景音樂。像素和小鷹說，如今細看游戲，每個部分都還是有一些瑕疵。像素覺得關(guān)卡仍然缺乏循序漸進的感覺，有時候玩家還是會卡住，體驗不是特別流暢；劇情選擇的多個分支在發(fā)布正式版時，也缺乏合理的保存機制。
不過，團隊成員的心態(tài)也從一開始的不自信，經(jīng)歷了更為成熟的轉(zhuǎn)變。“從組隊的第一天，我們就有一個夢想 —— 做一個‘29 塊 9’的游戲?！毙→椪f，“后來越做，預期定價就越低，從 29 塊 9 變成了 19 塊 9，再到 9 塊 9…… 尤其是當時看到《火山的女兒》做得那么好，才賣 28 塊錢，我們受到的打擊不小。最后，我們的目標就是做一款能上 Steam 的完整游戲，哪怕是免費游戲?！?/p>
事實證明，《奇愈地下城》仍然為玩家?guī)チ烁袆优c樂趣。而項目組成員們做一款完整游戲的“心魔”，也最終實現(xiàn)。
尚未終結(jié)的冒險
《奇愈地下城》上線后，很快就獲得了“好評如潮”，甚至很多海外玩家也留言對這個故事做出了自己的解讀。這是項目組當初沒有想到的。
“剛開始我們每天都會看評價，后來看不過來了，但真的很開心。”小鷹說，“有些長評我真的會記一輩子，甚至會想要裱起來、碰到低谷期拿出來再看一遍?！?/p>
團隊成員依然在對正式版游戲進行修補和打磨。4 月 16 日，他們上架了一個補丁，解決了社群中呼聲很高的存檔問題，讓玩家得以隨時返回不同的節(jié)點修改自己的選項，以達成不同結(jié)局。
之后，團隊中的成員有的會繼續(xù)上學，未來可能會、也可能不會進入游戲行業(yè)；有的則會繼續(xù)忙于制作自己的獨立游戲。但這段共同制作《奇愈地下城》的歷程，其中的種種“熱血”與窘迫，已經(jīng)成為一份不會磨滅的特別回憶 —— 未來，他們進入新的項目，也會依然抱著這份創(chuàng)作者的“心魔”，開啟新的冒險。
（文中人物均為化名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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